在我居住的细细长长的小胡同里,70年代中期几乎家家养鸡。那个年代鸡蛋还属于比较高档的营养品。同时也是日常开销的补充。于是养鸡就成了一项重要的生活内容。于大人,那是不得不做的辛劳,在我们,却是不可或缺的乐趣。
姥姥是最专业的饲养员,能在它们很小的时候就分辨出公母---- 但大人多半儿都“重女轻男”,只喜欢小母鸡。看着那些淡黄的小绒球儿在阳光里滚来滚去的嬉戏,听着它们叽叽咕咕的觅食声,一天又一天,这个出冠了,那个长翎了,。。你会体验到生命成长的快乐。
小鸡长大了,需要有个新居。然而小院之小,却没有鸡们的立足之地。大家发挥劳动人民的智慧,更上层楼,把鸡笼建在屋顶上,美其名曰“吉”(鸡的谐音)星高照(罩)。这就有了以后几年的“天天向上、步步登高”----- 上房喂鸡。
虽说一天三次、一年千次的喂鸡算得上一功活儿,但劳动带来收获,劳动伴着快乐。姥爷从粮二库买回饲料及少量的鱼骨粉,切上碎菜叶,拌进剩饭,鸡的美餐就做好了。每次我一蹬一蹬的送饭上房,它们都早已迫不及待。前来蹭饭的还有附近的麻雀。象一个热热闹闹的食堂。这情景给我的印象之深,以至于当我读到“百千寒雀下空庭,小集梅梢语晚晴。特地做团喧杀我,忽然惊散寂无声”这么优美的古诗时,第一想到的居然是上房喂鸡之所见,哑然失笑。余温尚存的鸡蛋拣握在手里,每一颗都是饱满的快乐。
完成任务我并不急着下楼,总要站在那里看上一会儿。百鸡百性百脾气,他们是一个小小的鸡类社会。白色的来杭鸡性情温柔,红色的红玉就有些暴烈。有时几只鸡会联合起来,对某个弱者群起而攻,看不过的时候我也会帮忙。多数时间是置身事外,看看风景。由狭窄的胡同与院落提升上来,人的心胸随视野为之一宽。
小城古旧,并没有值得称道的佳景。但是那些鳞次栉比的房屋,屋顶间葳蕤的树冠,零星的杂花,到处呱噪的麻雀(那时的小镇是麻雀的天堂),以及隐隐传来的市井的嘈杂,拼就了一幅有声有色的水墨淡彩。房屋多是老房,蓝砖的倒还多些,屋顶上堆放着日用杂物,已淘汰的扁担、锈迹班驳的水桶,胡乱堆放的引火的木柴,甚至破旧散架的纺车、风箱。。。。。。尽是真实生活的白描。其中当然也有些建着鸡笼。
雨雪天时,要记得去给鸡笼遮好塑料布。麻烦的是鸡粪的清理。但是晴和天气里常常有人驾了小驴车走街串巷收鸡粪―――那可是顶好的肥料。退了休的老鸡,姥姥从不舍得杀来吃,常常是犹豫再三,才狠狠心卖掉,之后总有几天的低落。因为它们是出过力的功臣。
80年代中期,养鸡的事业终于随着人民生活的日益改善而偃旗息鼓。鸡的身影渐远渐淡,退出了小城的历史舞台。如今住进了洁净的小区,大家鸡犬之声不闻、老死不相往来,常常使我怀念当年那“一鸡啼破两家晨”的日子。
一叹。